梅雨入り

食与爱与生与戏言

人活着就要吃东西。摄入各种各样的食物，于是死去的别的什么生命就落入自己的胃袋，又变成自己鲜活的生命，变成脉搏，变成心跳，变成呼吸。

食物是高贵而单纯的，它们是永生的，永远那么美，那么善，那么真。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它们不会骗人。

从学校拐出去，一条色彩斑斓的小街。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冰糖葫芦和盐焗鸡的味道，我顺着那样的小街一路走，走到尽头，去吃加了肉松和紫菜的芝士章鱼烧。偶尔，累了或者钱包空了，就只在小街的起点吃一碗螺蛳粉，加倍酸笋。然后带着一身酸臭的气味回到学校去，被人嫌弃也仍然嘻嘻哈哈笑得很开心。

再偶尔，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在学校的食堂打发。吃桂林米粉，湛江鸡饭。不地道的辣椒油泼面，浇两大勺浓墨重彩的红油，在大冬天里汗流浃背。舌头和喉咙痛得麻木，然而滚热的面汤【把身体烫开一条通路】，竟神清气爽。

只有生者会吃食。只有食者会生存。

后来，活着的我知晓了恋爱。牵着冰冷的尾指，到一家不起眼的甜品店，去吃特大盘的芒果绵绵冰。一口冰下去，两个人一同哆嗦。

FAMILY MART会卖吞拿鱼饭团，冷食比加热更有味道。经费稍足了，就去7-11，豪气万丈地把在标牌上可以看到的所有加料都加进一碗车仔面里去，于是车仔面高得像芭菲。再贪心一点，就要两碗关东煮，雪白的魔芋丝结，顺带加个热狗。可是我的胃那么的小，到最后只看着对方吃我的关东煮，吃我的热狗，不忘要杯可乐思乐冰，大杯。我的话一定要小杯，因为杯子是紫色的，好看。

要想走远一点，就要提前计划好一个月的开销。悄悄地攒下几张钱，于是在下个月，我就能搭着巴士，到寿司街去。最好吃的那家店，有绝美的芝士烧和明太子。要是再有些闲钱零碎，就去吃地狱拉面，加一碟味付海蜇，一碟海草。再或者，去吃十块钱一串物美价廉的孜然薯塔，再叫个菠萝鸡扒煲仔饭。但是，不能吃得太张扬，张扬是要留在吃榴莲披萨时候才表现出来的。

为了省下这些钱，我开始的选择是吃泡面，各种各样的泡面。我想吃百胜厨的咖喱叻沙，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盘缠。后来我会在学校门口的老店一直吃，一直吃，天天吃。店很小，日日人满为患。我坐在最外面的桌子，等叉烧滑蛋，牛肉窝蛋，有时叫一碟肥美的牛腩。旁边的早餐店也已经很老了，餐牌褪色很严重，我指着菜单上模糊的字，对着耳背的店主老太太，“唔该，一个猪肝肠——”

“乜？”

“猪——肝——肠——”

那个人又要笑了，你呀，天天早上一睁眼就想着中午吃什么，晚上一闭眼就想着明早吃什么。我嘴里还塞着一个滚烫的手抓饼，于是只能傻笑。

我快乐呀，因为我吞咽着的喉咙，也能吐出温热的呼吸。

我用手指去触摸那个人的皮肤，冰冷又光滑，像花瓣，像丝绸。但是我会告诉那个人，你的手摸起来就像绸缎盒子里放的玫瑰夹心酥饼。

我就说嘛，你就只知道吃，吃，吃。

好啦好啦，吃糖。我和你推荐的抹茶五撰，你还喜欢么？

进食就是恋爱，恋爱就是进食。曾经有人说，恋爱就是和某个人一起，吃好多好多好多好多顿饭。

只有活着的人，会摄入食物，会享用恋爱。

祈祷吧——为生而祈祷吧，用吃下美食的口齿，用唱诵情歌的唇舌，去祈祷吧。

人生而为食，人生而为爱。人因食而生，人因爱而生。

此刻，人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