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入り

墨觚.
个人介绍详见2017.08.19蘑菇食用说明.

【文豪野犬】【太芥】Adolescence(上)

其实这是篇500fo点文 砚凉小天使点的校园paro女体太芥 拖太久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心虚 

不知道为什么艾特不到 等会儿我评论区试试(

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月的我流百合 剧情乱文笔烂还用回某矫情文风 请仙女们给我点面子不要掉粉掉太狠呜呜呜呜ry

大量材料引用 一个个标注出来就太有碍观瞻了所以请搭噶见谅(

其实这篇因为各种个人原因(包括写的久)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不要脸地求评论区聊聊天说说话啊抱紧大佬们的腿哭唧唧

放飞自我的24000+所以分上下篇 



Adolescence(上)

 

 

那或许叫一见钟情?

 

 

啊啊,是的,一见钟情。

 

见到太宰治子小姐第一眼的时候,那十五岁的女子高中生就学会了读这个词。一目惚れ,这样的概念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八重樱正开得眩目。

 

她在台下正襟危坐地听入学新生必听的学生代表演讲,手指绞着有白色镶边的黑色制服裙摆,台上就是太宰小姐。容姿秀丽的太宰小姐像个不会完结的梦一般站在那里——自然也不会永不完结的,她完成演讲的时候,梦也就结束了。消散的梦卷起了四月的第一轮劲风,卷起了无数秾艳的碎片和花瓣,天地间遍布叫人眼花缭乱的茜色。比任何一场降雪都更加盛大的樱花舞景中,她远远地、像看见一个错觉似的看见太宰小姐向自己笑了。

 

芥川龙香里的青春期就由那年的第一场樱吹雪开始了。

 

 

青春期,是蘸满了悸动、艳闻、眼泪和薄荷味抒情诗的爱德华·蒙克。十几岁的女孩子们之间的话题充斥着植村秀、雏菊香氛和谁的前男友或现女友,在这样的女子高校里尤为如此。而芥川龙香里素装淡裹地坐在冷僻的角落,眼睛只是投向玻璃窗外那全校独一棵的桃花树。在满庭的绯樱中,这株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的桃花显得有些寂寞。

她在那棵树下再见过太宰小姐。这位在女孩子们的话题中永远不会褪色的有名的学姐坐在一树桃花下,脖子上的绷带松松垮垮。

 

啊,芥川小姐。还未等龙香里开口,她就先笑眯眯地说出来了,眼角弯起的双眸好像一对桃花扇。

您是怎么……

 

芥川小姐向学生会递了申请信吧?她站起来拍了拍裙摆,沾在裙子上的花瓣簌簌地落。别看我这样,我也算是学生会的干部呢。

 

是这样啊。

 

芥川龙香里不知道该如何把这段对话继续下去,说到底她一开始也没有期望过会和太宰小姐产生对话。她只是听说……

“恕我冒昧,您刚才是在这里……自缢?”

 

那应该说是校园的怪谭之一了,经常在桃花树上自缢却总也不会死去的美人。倒也没人真的看见过那白绫缠颈晃晃悠悠的美人的真容,因为走近的时候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于是人人都说,那是桃花的妖精,说不定这株寂寞的桃树也只是妖精造出的幻象。不过那些玄乎玄乎的东西说得怎样虚幻都好,人们都还会悄悄地补一句,那其实就是太宰小姐呀,脖子上总缠着绷带的太宰小姐。

于是她来了,芥川龙香里到这里来了。

 

而这个和太宰小姐说第三句话就问对方是不是在自尽的女孩子现在为自己的唐突羞耻得几乎要不知所措了。啊呀,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总是说完了才会想起后悔。她开始考虑怎样的措辞才能妥当地收回刚才的问题,可太宰小姐只是缠好了脖颈上的绷带,然后向她走近。制服皮鞋踩在花瓣融化成的柔软泥土上,一点声音也没有,让人觉得桃花的妖精应该就是这样笑嘻嘻地逃走的。

 

芥川小姐,虽然独走很酷没错,但也该回去了吧?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从芥川龙香里身边擦过,卷曲的长发带过一阵好闻的风,叫人想起那场盛大的樱吹雪。

 

总之,她和太宰小姐的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就算是这样结束了。她看着那比她年长只一些些的女孩子步态轻盈地远去,随意披在肩上的制服外套和被明显改短了的裙摆也轻飘飘地摇曳。

 

她的眼睛和思绪也轻飘飘地摇曳。

 

晚上回到家准备沐浴时,她刚脱下衣裙,一片粉红色的桃花瓣就从黑色的抹胸里被抖落下来,大概是不小心飘进衣服里的。轻轻地,慢慢地,那片花瓣落在地上,看上去倒颇为梦幻了。她俯身拾起它,摸起来好细腻好柔软,还带着刚紧贴过的肌肤的温度。

 

……简直就像太宰小姐桃花色的面颊一样。

 

透过花洒淋下的热水散发出的白色雾气,她又恍恍惚惚地看见太宰小姐雪白的脖颈和光亮的指甲。如果闭上眼睛的话,黑暗中就会浮现缱绻的发和深邃的瞳。

 

太宰小姐,太宰小姐,太宰小姐。

她是真正的少女呀。女孩子脸红着下了这样的结论。

 

要说这是单相思,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她从第一眼开始就比谁都更崇敬和憧憬太宰小姐,可是,因为是青春期呀,所以那样的心情也可说是恋慕了。恋慕,在笼罩着未成熟的荷尔蒙气味的高校里比什么都正常。一个女孩子喜欢另一个女孩子,那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在女子高中里就更是老生常谈了。

光是学生会干部就有好些故事呢,她们这样在更衣室或者在走廊上窃窃私语。中原中弥,尾崎红叶,当然还有太宰治子。

 

说来奇怪,这个学校里几乎没人不喜欢太宰治子,也几乎没人喜欢她。她是自缢成瘾的桃花的妖精,是河川中的身体未死而灵魂摇摇欲坠的亡灵,是人鱼,是冰雪,是一瞬即逝的花鸟风月。她美丽得像个解不开的谜,谁也不会去抵抗一个谜的魅力,但也不会去触碰不可知的恐惧。

虽然独走很酷没错,但也该回去了吧,这样和芥川龙香里说过的太宰小姐却也是独来独往。

跟着她身后的仰慕者自然是从不缺乏的,但自芥川龙香里认识她以来,就未曾见过有人与她并肩同行。偶尔她会和中原中弥一起走,但两个人好像互相看不惯的样子,总是离得远远的。

 

太宰小姐,没有朋友吗?

 

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候芥川龙香里这么问道,问亲自给她批准了申请的太宰治子。

啊呀,你这孩子可真是,总是问一些非常直接的问题呢。那女孩子脸上显出了很头疼的表情,可芥川龙香里知道那是装的,太宰小姐生气时的表情不是这样子。

 

是有的哦,不过死掉啦。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没有再说更多的内容。那个时候的表情,寂寞得显出了柔软,柔软得都要叫人心生嫉妒了。芥川龙香里于是想起更衣室和走廊里听见的窃窃私语的断片,三角恋的中弥学姐,忘年恋的红叶学姐,还有被外校生求爱却不知为何最终死去了的太宰小姐的故友。那些恋爱故事都没什么好结局的,于是少女感到了难以名状的悲哀,好像见到了咽气的青鸟和枯萎的蓝鸢尾那般悲哀。

 

是我冒昧了,太宰小姐,非常抱歉。

不用在意。

 

悲哀的少女看到对方平淡的表情之后反而更悲哀了。那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表情,是一种连忧郁也做不到的垂垂老矣的表情。哀莫大于心死,忘却悲哀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悲哀。

 

太宰小姐,请让我成为您的朋友吧。

 

听到这话的太宰治子笑了,但那笑容比芥川龙香里刚刚感受到的所有忧伤都要更加忧伤。——几乎是,就要落下眼泪来了。

 

不行哦。

 

我这里是被诅咒了的地方,所以不要过来。

这么说着的太宰小姐明明也只有十六岁呀,光是想想这件事就足够让人难过得肝胆俱催。芥川龙香里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平静地面对太宰小姐那美丽的面容了,怎么说自己都是被拒绝了呀,还没来得及失恋就事先被拒绝了呀。

再坐下去就真的要哭出来了,这样敏感又容易忧郁的自己实在很没出息。她于是站起来想要告辞,却听见仍然忧伤地微笑着的太宰小姐说,龙香里是个好孩子,如若不然,我是不会和你讲这种话的。

 

有什么办法呢,毫无办法。因为,真的非常喜欢太宰小姐呀——喜欢,这份构筑起了一颗心脏的情感实在太宝贵了。所以,无论怎样被拒绝都好,无论太宰小姐是否身处绝对的悲伤之中都好,没有办法不喜欢她。

太宰小姐本身就是我的青春。

她几乎是怀着悲壮地心情这样对自己说。

 

后来芥川龙香里再走在走廊上的时候会有别的女孩子叫住她了。芥川同学最近和太宰小姐见面的次数非常多呀,她们这样笑嘻嘻地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想挖出些什么的光。那种目光像窥视似的,几乎可称作做作和污秽了,实在叫人烦躁。于是她面无表情地拨开别人的手,犯了洁癖一般逃开,虽然她知道那些手的主人很快也会把她编排进没有好结局的恋爱故事里,那更叫人烦躁。

这些女孩子除了挖掘秘密和传播秘密之外难道没有什么事情好做了么?她简直是愤怒了。然而这些烦躁和愤怒不会在她的胸腔里停留太久,因为那里本来也就是空无一物。

 

芥川龙香里知道自己是个病人,病得干干枯枯、平平扁扁的身躯里,除了关于太宰小姐的樱吹雪似的梦,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

可得病也没什么不好的,青春期的女孩子总会得这样那样的病的,她是如此,太宰治子亦如是。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是青春期,所以才会得这些叫人忧郁的病呀。年少时代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

 

她于是有些小骄傲地想,是啊,不曾生病的你们,当然没有资格去理解太宰小姐,更没有资格去理解我对太宰小姐的憧憬。

这种骄傲的心情要是被太宰小姐知道,说不定也会被她取笑,也会惹她生气。可是,可是,那可是太宰小姐呀,是比谁都更年轻又比谁都更衰老的神秘的太宰小姐,所以,说不定也会原谅我的。

 

芥川龙香里为这个想法感到隐隐的羞耻与喜悦时,玻璃窗外明亮的阳炎送来了第一声蝉鸣。呜呼,夏天要来了,春天就此死去了,她想。

 

 

到了七月夏休的时候,蝉鸣已经如潮水一般了。夏天炎热的空气好像变成了浓稠的流体,包裹在其中的心脏也好焦躁,好难抑,好想大声呼喊些什么。

学生会的其他干部都陆陆续续地收拾好东西回了家,偌大的办公室里又只剩干部治子和她的助手在这整理剩下的资料文件——准确地说,是太宰治子懒洋洋地撑着脸倚在桌子上打量着她的助手爬上爬下收拾书架,如果中原中弥现在在这里的话应该会和她吵起来。

 

空调的风里混杂着樱桃香气的清新剂味道,还有女孩子们身上散发出的香水与沐浴香波的味道。那可说是无论谁嗅到都会怦然心动的香味了。

 

说起来,龙香里好像是不用香水的?

是的。

好像也不化妆和涂指甲油吧?

是的。

哎呀,真是个老实的女孩子。

 

太宰小姐不知为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芥川龙香里很不好意思。啊啊,什么意思嘛,是在嘲笑我的朴素吗,她感觉皮肤顿时烧得发烫。谁不想在喜欢的人眼里留下一个美丽的影子呢。

 

啊呀,龙香里有点生气的样子?

那是自然,因为您嘲笑我。

不是哦,龙香里是个不加打扮也很漂亮的女孩子。太宰治子托着脸歪着脑袋凝视着她,那视线看得她的皮肤更加焦热起来。想被太宰小姐更多地注视一些,因此,好想变得更美丽一些。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听着很俗气,但还是有些道理的。

 

像是看穿了她心思一样,太宰小姐又是一声轻笑。虽然龙香里不打扮的样子很可爱,但还是想看看你化妆的模样呀。

……诚然如此?

嗯,龙香里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被太宰小姐这样夸奖的话,心会雀跃得几乎要从胸腔中撞出来。如果能被太宰小姐看到这颗心脏就好了,青春期的心脏,因为憧憬着她而鲜活的心脏。

爱德华·蒙克画里的少女,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悸动的心情呢。

 

好想继续活着,不知为什么脑海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说得好像自己是原来是急于求死的人一样,好奇怪,可是,真的想要活下去。

 

太宰治子在自己的提包里翻翻找找。啊呀奇怪,我记得我带了那支樱花色的口红呀……这样嘀嘀咕咕着。算了,找不到,这支绿茶香水先送给你吧,一定会很适合龙香里的。

 

不,太宰小姐,我……我想要别的。

嗯?

 

太宰治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的时候,窗外明晃晃的白色阳炎正将碧蓝的天空燃烧成一片焰火。少女的眼睛在那样的光彩中闪闪发亮。

 

太宰小姐,我想要心。想要一颗能爱人也能被爱的心。

 

这样说出来之后马上又开始后悔,我就是这样的人。在太宰小姐面前我好像永远都是个笨蛋,这又叫人羞耻与难过。人生回想起来也尽是些令人羞耻的事,曾几何时太宰小姐这样说过,现在也能体会到那种心情了。

……可即使如此,想要好好地作为一个少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呢。总是忧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样的我们,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呀。

 

所以说你这孩子,真是叫人头痛。太宰小姐又露出了那副忧郁的微笑,又要被拒绝了,芥川龙香里由是想。我说过的吧,我这里是被诅咒了的地方,与我有关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哦?所以不要过来。

——更何况,龙香里,我可是不知晓爱的人呀。

 

……我知道的。

 

这种时候明明应该哭的,是别的女孩子的话一定会哭。可是老实说,自己从来就没有真的哭出来过,就算真的肝胆俱催了也不会哭的,一定是因为自己是不可爱的女孩子——可爱的女孩子一定会获得幸福的。因为自己不可爱,所以也没有办法了。

 

这之后,会在沉默中结束吧。

 

可是太宰小姐突然开口了。还是找不到想给龙香里的那支唇膏呀,可我还真的很想看龙香里涂唇膏的样子。这么说着的太宰小姐好像在转移话题。可她站起来,并且向这边走来了。

她的眼睛好湿润,那是悲哀的人鱼姬的眼睛。泫然欲泣的她,注视着泫然欲泣的我。

 

——我可是不知晓爱的人呀,即使如此,你也要到此处来么?

——当然,就算要为此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于是悲哀的人鱼姬用劈开鱼尾的双腿走上前来。

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

是啊,没有办法了。还能怎么办呢?之后,或许会后悔吧,但是此刻是只能这样了。

 

海的女儿们唇瓣相接的时候,天空燃成的蓝色焰火将如潮的蝉鸣煮得几乎沸腾。

 

 

 

那之后她们开始交往。也要被别人编排起来,成为没有好结局的校园爱情故事的女主人公了,芥川龙香里这么说。

会有好结局的,和龙香里一起的话,会有好结局的。

 

这诚然是有些逞强意味的话,但是说一说也挺安心的。至少,要相信些什么。就算是病人,也会想要相信希望和幸福和奇迹和未来呀。更何况,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子。

青春,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这个夏天实在是太热了,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热,可汗水总是像瀑布般涓涓细流。虽然这样子或许能让身体变得更冰清玉洁一些,但果然还是不希望因为舟车劳顿而让身上终日散发出酸味呀。因为这样有些做作的理由,她们决定不回家乡去了。——其实,只是为了待在一起而已。不过直接说出来就太不好意思了。

芥川龙香里住在太宰小姐家中,顺便为只会用豌豆罐头煮浓汤的太宰小姐打理饮食。平日里只有治子一个人居住的这栋宅子不大,但带着一个漂亮的日式庭园。比起待在开着冷气的房子里,她们倒更愿意只穿着薄纱做的吊带裙到园中的凉亭去坐着。

或者,坐在游着锦鲤的溪流中也没关系哦,太宰小姐这样说。那听起来很离谱,但实际上,是很有趣的。清清凉凉的流水濡湿了衣裙,于是肌肤从紧贴着的布料下浸出羊脂般的颜色来。被恋慕的女孩子看到这副模样的同时也看到她这副模样,稍微有些害羞,但是,并不觉得下流。这样子一天下来,身上会布满玩耍过鱼类之后难以洗掉的腥味。这种味道很肮脏,但是,和对方一起变成这样的话就不会感到太羞耻了。说不定,也会稍微喜欢上这种味道。

原来我是从来不会在鲤鱼池中玩耍的。往浴池里加着香味浴盐的治子说,嗅到这种鱼腥味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很脏哦,然后就会想着干脆在少女时就这么死去算了。

所以您才会被从河川中捞上来之后又往下跳么?

什么时候有过那种事——?

说起来中原学姐好像也是叫您青花鱼——

哎呀龙香里,你取笑我!

 

 

太宰小姐,那女孩子却反而像是被取笑的那一个,带着害羞神色低下头。我也是讨厌那种鱼腥味的,但是,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了。

我也是,龙香里。有些,没那么想死了。

这种时候还在说着死呀活的太宰小姐真过分。

 

这可不是玩笑话呀。

 

我好爱这世界,好想美丽地活下去。稍微地,变成想要能这么说出来的女孩子了。

 

到夏休结束之前,都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份恋情的。因为是悄悄的不告诉任何人的恋爱,所以在这有泉水和樱桃树的小小庭院里的时光,简直就像是身处伯内特的秘密花园之中。那是相当幼稚的儿童文学了,但是儿童文学没什么不好的,就像青春期的恋情一样没什么不好的。在知更鸟鸣叫着、欧石楠盛开着的秘密花园里,苍老的身体和死去的心,仿佛也能复活。

 

是的,是的,是能够复活的,因为是在恋爱呀。芥川龙香里能够感觉到,她和太宰小姐的沉默的心,正在这样的花园里苏醒。

 

或者说得更有意义一些,那叫做被唤醒。她想被太宰小姐唤醒,同样的,她也想要去唤醒太宰小姐。

醒了之后,又怎样呢?

醒了之后,就活下去。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们谈着恋爱的时候老是说着生生死死的,感觉有些奇怪,甚至会有些造作。但是芥川龙香里知道,对于太宰小姐来说,活下去就已经是最珍贵的誓言了。

要说永远在一起之类的,那诚然是最美好的愿望,但,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好多的未来,这样的话听起来更像是白昼的梦。在不安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夜晚,只有能够紧紧抓住的柔软的手指和真切的现在,能让人稍微安宁下来。

 

她们分别睡在两床被子里,倾泻一地的银色月光溪水似的把她们拥裹起来。好温暖,在被子外牵着的尾指也好,蜷缩在棉被里的身体也好,都像沉睡在豌豆浓汤里一样温暖。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绝不会像这么温暖的,说不定,是因为恋爱了,是有魔法施加在棉被和手指和身体上了。这么想着的女孩子看着与她牵着手指的女孩子,对方的眼睛让她想起注视着玫瑰花的小王子。

 

小小的星球上,拔不完的猴面包树苗里只有这一朵玫瑰花的小王子。好温柔,好孤独,好可爱,好可怜。

所以玫瑰花爱他。玫瑰花比谁都要爱他,就算长着四根刺也好想去爱他。

小王子当然也爱玫瑰花。因为是玫瑰花,还是因为只有玫瑰花呢?——或者说,因为是她,还是因为只有她呢?这么稍微想一想,又会变得不安了。这不安也像拔不完的猴面包树苗,可不能放任不管,不拔掉的话会把星球毁掉的,总是这样子警告自己。

 

太宰小姐,我真的,非常喜欢您。

嗯,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哦。龙香里是个好孩子。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直这样下去。

 

龙香里,和我在一起你感到快乐吗?那女孩子突然这样问了,猴面包树的苗又从土壤里钻出来。

当然是快乐的,我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想和太宰小姐待在一起。

呜呼,龙香里呀。

 

手指缠得更紧了,关节几乎疼痛起来,不过那都无妨。这样用力地牵着手指,就好像在用力铲除那些烦人的树苗一样,叫人快活。

真想一直这样下去——这样,就是指紧紧地凝视,紧紧地牵手,紧紧地拥抱。时间可以流逝,容颜也可以消失,但只有心中的这朵玫瑰,永远也不想放手。

 

太宰小姐背对着月光。在阴影中,芥川龙香里看到了晶亮的铃铛似的星星在闪。

 

好想哭,明明已经在恋爱了还总是哭鼻子,真想责骂这样阴暗又没出息的自己。但是,没有关系的,正因为是恋爱中,所以这些哭泣都没有错,倒不如说,那使人幸福,使人快乐。好像春天的太阳雨,太阳照着雨水,雨水映着太阳。在夏天的夜晚,月光照着泪水,泪水映着月光。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变成了平凡的青春期女孩子,总是在不安,总是在感伤。眼泪涌进眼眶里的时候,生命也重新回到血管里,这就已经很快乐了。

在那快乐的日子里,每一寸泥土上,每一处洞穴中,每一个角落里,都藏着花朵。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撕日历的声音太响亮,总觉得,震耳欲聋的蝉鸣声渐渐地淡了。这意味着,就算不去旅行也不去祭典,只是这样把自己关在被唤醒的花园里,有趣的夏天也一定会过去的。

一定会结束的夏休结束了。

 

要回到大家的眼睛中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宰治子的表情冷冷淡淡的。

看起来,太宰小姐情绪不佳?

没有那种事。只是我说过的哦,与我有关的人都不会有好结局的——至少故事肯定会这么编的。

也是太宰小姐自己说过的吧,会有好结局的,和我一起的话会有好结局的。

嗯,对,和龙香里这样的好孩子的话。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回到学校后这件事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就连校长森女士私下里见到两个人的时候也会露出些非常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而尾崎红叶和中原中弥则一先一后抒发了对学生会终于产生了内部消化成功案例这一伟大成就的祝贺和感慨。而芥川龙香里私自觉得,相比之下和一见钟情的太宰治子小姐相恋才是更伟大的成就,虽然这样的小心思她谁也不会告诉。——要是被太宰小姐知道,说不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的。

是的,太宰小姐本身就是这份恋情中最精致而珍贵的部分,是蚌中之珠,瓣上之露。有的人是为了恋爱而去恋爱的,也就是说,是出于寂寞。但她芥川龙香里不是,她只是不带半点掺杂地尊敬与喜爱太宰小姐,只要能和太宰小姐待在一起就好了,至于恋爱,那纯粹是这份感情召唤而来的奇迹。

说是奇迹,绝对不夸张的。爱情本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你喜欢她的同时她恰恰也喜欢你,只有这样才能成立的感情,如何能说是不奇妙呢?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她不敢问太宰小姐:您真的喜欢我么?

这种话只有女孩子在撒娇的时候才会被当作玩笑说出口吧?如若不然,那就是胡搅蛮缠,不符情理了。然而芥川龙香里知道自己绝不是擅长撒娇的女孩子,所以她害怕这个问题。

对太宰小姐来说,自己到底是恋爱中的什么成分呢?好想知道,但柔软又敏感的太宰小姐说不定会因此受伤。说到底,其实自己还是畏惧着太宰小姐的,因为她实在太重要了,而重要的事物总是叫人畏惧的。为什么喜欢太宰小姐,连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么太宰小姐又为什么喜欢自己呢,那就更没有答案了。与其说没有,不如说是害怕它的模样。要是神秘的太宰小姐最后真像别的女孩子怀揣着不明心思猜测的那样回答说,不是哟,只是一时的趣兴而已,那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就会稍稍有些恨太宰小姐。太宰小姐每一天都在因为恋爱而变得更加美丽,而如若不是那份美丽,说不定自己就不会如此迷恋她,也不会感到不安或者恐惧了。可当她看见太宰小姐漂亮的面容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又会比恨她时更爱她一些。

 

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更聪慧的太宰小姐不会看不出这点掩饰拙劣的心理斗争——说起来那可能都算不上是斗争。她时常捧着芥川龙香里的脸,凝望那对灼热的眼睛,那姿态看起来就好像要将自己和灼热的太阳一起烧熔在宇宙的中心。

 

龙香里,到此处来。

我已经在您面前了,太宰小姐。

不,更近一些,到更接近我的地方来。

 

每每谈及这种话的时候,总会以接吻作结,在桃花的树荫下,或者在没有人来的冷僻的走廊。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自恋爱以来她们身体发肤的接触程度一直止步在亲吻,不曾前进一分。亲吻,这也是和爱情一样奇妙的事物了,好像热烈的爱情会在嘴唇相接的一瞬间同时开始与结束似的。

几乎每一次接吻的过程中,芥川龙香里都想要睁开眼睛,想看看她的恋人精巧的面孔此时此刻会作出如何表情。然而,亲吻时要闭起眼睛,这似乎是一种服务于浪漫情怀的约定成俗。为什么没有人来教我们接吻的时候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眼睛呢?除了这样害羞的问题之外,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问题,可叫人深感遗憾的是所有女校的教学中似乎都没有关于恋爱礼节的教育——如果有人来好好地教导这些事情的话,说不定就不会在恋爱中这么局促了。说不定是因为太年轻了,所以青春期的恋爱总是在摸索,在孩子气地手忙脚乱,旁人看了说不定会发笑。发了狂似地爱着的对方,说不定也会发笑。那就太丢脸了,虽然再怎么丢脸也还是会继续发了狂似地爱她。因为太年轻了,所以青春期的恋爱总是在开拓,在义无反顾地猪突猛进。

虽然脑子里想着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闭着眼睛的女孩子们仍然十指相扣着在亲吻,在那刻意拖得无比漫长的轻巧又湿暖的时间里保持着热烈的爱情。

 

春天的水信玄饼和夏天的冰淇淋布丁都总有一天会吃腻,但亲吻是永远也不会腻的,这么相信着的芥川龙香里觉得自己似乎也稍微学会了撒娇。搽了唇蜜的柔软嘴唇一遍遍地被濡湿,于是花朵的颜色晕染开来,在少女的唇边绽开一瓣又一瓣的梦。

 

现在,到了离您更近一些的地方么?

呜呼,你还真是个好孩子呀。还扣着她的十指的太宰小姐只是用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她,脸上的笑容幸福得几乎要叫人难过起来。

 

再接一次吻吧。这么说着,又更加扣紧了手指,好像不这样做的话就不能保护活在心中的玫瑰了。从太宰小姐的双眼里,芥川龙香里看见了这个过分炎热的秋日里玫瑰色的斜阳。

 

 

日落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是啊,冬天就快到了吧。

我是不怎么喜欢冬天的,寒气对呼吸道很不好。芥川龙香里这样说着,倚在太宰小姐的肩头。太宰小姐海藻一般的长发搔着了她的脖颈,酥酥痒痒的叫人有些心烦,不过更心烦的是她心中那片连自己也不知最深处在哪里的海中也生长着飘摆的海藻,不时就搔出些苦闷的涟漪。苦闷的女孩子于是和自己的恋人一起继续看着天空中熔化的黄金似的落日——就好像某个孩子说的那样,当人们感到非常苦闷时,总是喜欢日落的。芥川龙香里也想一天看四十三次日落,但在地球上不会发生这种事,她只能久久地坐在太宰小姐身边,安静地观览着这一天之中仅有一次的日落。

闷气也对心脏很不好的,龙香里。太宰小姐这样回应,就好像她清楚地看见了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虽然这份细腻的聪慧就是她的优点之一,但是,稍微地——只是稍微哦,有些害怕这样的太宰小姐。之前也说过了,自己其实是畏惧着太宰小姐的,因为就算是坠入爱河之中,也洗不脱太宰小姐周身缠绕的谜云。她看不透太宰小姐的内心,而太宰小姐恰恰相反。她一天比一天更狂热地爱着太宰小姐,而太宰小姐说不定也恰恰相反。

呜呼,海藻又在水底飘摇了,心烦意乱。有的时候真想将心脏剖开,像清除猴面包树苗一样清除这些海藻。太宰小姐,我最尊敬也最喜爱的太宰小姐,请到这片海底来吧,到落日的余晖也映照不到的这片苦闷的海底,然后带我走吧,带我到你寂寞的银白色沙漠去。有的时候,真想这样出声祈求。可是,明明是幸福地和太宰小姐相爱着,却仍然一刻不停地感到苦闷的我就像个无可救药的坏孩子。

不是哦,龙香里是个好孩子,只有好孩子才会叫人一看就懂。那个人却突然又这么说——当时芥川龙香里心里想的是,啊,果然如此,太宰小姐又会说我是好孩子了,明明真正的好孩子绝不会有这种阴暗的想法的。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遥远得有些模糊不清。

 

当最后一抹光芒也消失在地平线下的时候,已经好久不曾谈及生死话题的太宰治子淡淡地说,龙香里,我想死。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哦,别在意。虽然太宰小姐很快就笑着这么说了,但芥川龙香里清楚地看见,被眼角落下的水滴粘在了肌肤上她的长发,海藻似的扼着她的颈。

 

 

那天晚上芥川龙香里做了噩梦,在一个普通的晚秋的夜里她却被噩梦惊出一身夏天般的淋漓大汗。梦里她看见了太宰小姐,一言不发地坐在天文台上,眼里倒映璀璨的星河。她想出声呼喊,可是喉咙像是被塞满了棉花一般发不出声音。漫长的沉默后太宰小姐才终于回过头来,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看不见她,深邃的眼底什么也装不下。

那绚烂的银河忽然流动起来,从崩塌的天空中落到地面,汇成了这世界上最大也最明亮的海洋。于是太宰小姐又露出了那副比世间所有眼泪都更忧伤的笑容,芥川龙香里清晰地听见她说,再见吧,再见吧。

美丽的少女随后就一跃而下,沉入了没有尽头的星海之中。芥川龙香里想要伸出手去挽救,可是海藻和猴面包树绊住了她。宁静的夜晚里她被自己绝望的恸哭惊醒,恍惚间摸一摸自己的手,冰凉刺骨。

 

告诉太宰小姐听的时候,她却没有再显现出那忧郁的微笑,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牵住了芥川龙香里尚且发冷的手。

不要害怕,龙香里,不要害怕。她与自己额头相抵着这么说。龙香里是因为感到了热情的消退而在害怕吧,可实际上这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每一份恋情都会有这样的时候的。所以不要害怕了,小笨蛋龙香里,我不会离开你的。

芥川龙香里想要反驳,不是的,我并不担心自己的热情,我从来都只担心冷淡不足——这指的是我自己对太宰小姐的冷淡不足,因为我实在没有办法不去狂热地爱恋您。可她鼓不起勇气去打断太宰小姐的话,此时的太宰小姐正少有地——甚至显得有些不甚像她地说着这些让人安心的话,却不知何时开始红了眼眶。芥川龙香里这才又想起来,虽然美丽得像个深不可测、令人生畏的谜,可太宰小姐也是个会恋爱、会哭泣、会猜错恋人的心思、会感到这份独属于青春期的细腻柔软的不安,这样有血有肉的女孩子呀。

因为我是个如太宰小姐所说的小笨蛋,所以非常抱歉地到现在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明明应该是我道歉,可太宰小姐却抢先了。对不起啊,是我任性地说了些让你难过的话吧。

但是,不要害怕呀,我是很想死,可是,也很想活下去。我也真的很喜欢龙香里,喜欢到不想去死,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啊,说这些真是叫人脸红,我以前是从来不讲这种话的,好羞耻,好想赶紧躲起来。

 

啊啊,道歉的时候也不忘说这种坏心眼的话,太宰小姐真狡猾,可说是名副其实的坏孩子了。可我也是心里得了病的坏孩子,说不定,正是因此才非太宰小姐不可。病怏怏的坏女孩子们,在这个洋溢着青春活力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只能彼此相爱了,除此之外,别无他处可去。

 

……冬天,就快要到了吧。

 

要活下去呀,要活过寒冷的冬天。这样低低地说着的女孩子,像是在给自己拙劣地鼓劲。龙香里隐隐约约地看见,治子年轻的脸庞,在这个玫瑰色的秋天里变得衰老了一些。

 

拜托了,要活下去呀。

 

 

可就算这样给自己加油了,冬天,也还是一定会到来。不如说冬天从来不曾不存在,就好像人的生命中必定存在生老病死一样。芥川龙香里在空气里嗅到了寒冷的、让人心口疼痛的味道。

太宰小姐,越来越频繁地谈论起死了。撬开蟹肉罐头的盖子的时候、观赏着这个冬季第一场降雪的时候、甚至是刚结束一次亲吻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她便开始说起这个字。说不定,她一直也没放弃过死,只是为了恋爱而坚持活着——或者也可以说是为了坚持活着而恋爱,不过那都没什么所谓的。太宰小姐,被我深深迷恋着的美丽的太宰小姐,越来越频繁地为这份迷恋而感到不安。

 

龙香里,我们殉情吧。圣诞节的时候她忽然这么说,那实在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圣诞节,芥川龙香里还是住在她的家里,晚饭还在吃太宰小姐一时兴起煮的松茸豌豆浓汤,并且约好了过几天去北海道观雪。在这平凡的圣诞夜里面对这样一个突然的建议,芥川龙香里只是点了点头,说好,我们殉情。

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太宰小姐的顺从和敬爱。最近,她也稍微学会了探索太宰小姐的内心。她知道,最幸福的夏天已经过去了,而且,说不定不会再回来。要在被冻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之前,幸福地死去。虽然,好想活下去,可是,已经努力地坚持到冬天了,夏天的花鸟鱼虫都已经死去了,又怎么能幸福地活下去呢。

这可说是一种矫揉造作、自暴自弃的感伤了,可是,在骚动不安的青春期里,这份感伤绝不是罪过。人在走向衰老的时候尚且想要千方百计地挽回青春,那么,在爱情走向衰老的时候想要让它永葆年轻又有什么错呢?在纯洁无暇的少女时代就为了纯洁无瑕的爱情而死,又怎么不算是伟大的牺牲呢?少女,本就是天生敢于牺牲的浪漫主义勇者。

 

龙香里,我还是依旧喜爱你的。

我知道,太宰小姐,我也爱您。

 

既非朱丽叶又非祝英台的女孩子们就这么决定要殉情了。为了看起来不像是草率的心血来潮,她们还认认真真地挑选了衣服和妆容。龙香里的妆是心灵手巧的治子帮着化的,喷上了在夏天送给她的绿茶香水之后,治子笑嘻嘻地说,龙香里漂亮得就像个新嫁娘了。

是您的新嫁娘,芥川龙香里一本正经地回答。

 

太宰治子于是又更明朗地笑起来,那笑容幸福得让人芥川龙香里回想起梦里璀璨的银河。至少这一次我是和太宰小姐一起赴死了,她这样想着,倒也没有感觉多么绝望。她甚至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和紧张。

 

太宰小姐穿着一件非常精致的群青色羊绒大衣,芥川龙香里以前从没看见过她穿这样鲜亮的颜色。到了这种时候,心情反而会比平时明快一些,真是不可思议。于是她们更加确信,没有错,这就是让爱情永葆青春的正确方式。

她们手牵着手走在圣诞夜的街道上。路上不乏热情洋溢的小情侣,一旦脱去了制服,谁看上去都像个大人。大人谈恋爱还会有这么天真烂漫吗,芥川龙香里暗暗地想,想着想着就生出些莫名的骄傲和尊严来。像是又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一样,太宰小姐又轻又低地笑着,悄悄拉起大衣的一角,露出里面短短的制服裙子来。两个人于是同时笑出声音。

我们,还这么年轻呀。

而且,将会永远地年轻下去。

 

坏孩子太宰小姐还偷偷地从商店门口的圣诞树上折了一枝装饰用的槲寄生,人造的白色浆果看起来倒也还像星星和小铃铛,于是就不必介意这是人造的产物了。

把这枝槲寄生鹿角似的插在头发上的太宰小姐看上去有点滑稽——她从来也不曾这样滑稽过——但是,人之将死,怎样快乐都不应当称为过分。于是芥川龙香里亲吻了这头漂亮的穿着群青色大衣的圣诞节驯鹿,她的嘴唇在冬天也还是温热柔软的。

 

她们后来搭电车到了镰仓的海边,粼粼海光倒映着星空和雪,让芥川龙香里又想起那个噩梦。但是噩梦不会成真,她不无轻松地这么想,因为太宰小姐没有露出那副比世间所有眼泪都更忧伤的笑容,也没有向她说再见。她只是平静地脱下了羊绒外套,整整齐齐地叠起来放在沙滩上——那沙滩在雪华月色下显现出银白的光泽。

龙香里不是说过吗,希望我到这片苦闷的海底来,带你到我寂寞的银白色沙漠去。

啊!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龙香里的心思,我全部都知道。

太宰小姐又谜一般地嗤笑起来,但是,已经不再害怕这样聪慧得像个怪物的太宰小姐了。因为我也是个小怪物,所以将会义无反顾地爱着她,并且永远地爱着她了。

放好了外套的少女们穿着制服,在这个寒冷得称不上浪漫的圣诞夜里瑟瑟发抖。然而内心燃起的热情和勇气,好像要让自己太阳似的烧熔在宇宙的中心。

太宰治子又捧着芥川龙香里的脸,凝望那对灼热的眼睛。这次,是真的要熔化了,她说,雪花就真的融在她漂亮的鸢色眸子里,于是少女的眼睛里下起了糖果雨。

 

抱歉,本来说好了要去看雪的。

那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我只想看着太宰小姐。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叫我治子吧。

 

治子小姐,我……非常爱您。

我知道,龙香里,我也爱你。

 

没有再亲吻,也没有再哭。美丽的少女们随后就紧紧牵着手,在冬天的雪夜里不无悲壮地向海与沙漠的最深处走去。

 

会有好结局的,和龙香里一起的话,会有好结局的。

沉入水面以下之前,她听见这样的喃喃自语,轻得像人鱼姬幻灭成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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